长篇小说《北窑》:讲述国企“工人村”的神秘往事

辽宁沈阳人,中国作协会员,辽宁省作协全委会委员,小说委员会秘书长,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第四届辽宁文学奖得主。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北京文学》《山花》《芙蓉》等,出版长篇小说《王的胎记》《灵魂鸟》,现为《海燕》杂志社编辑。


在计划经济时代,每个国有大型工厂都建有自己的职工宿舍区,俗称“工人村”,本文中提及的北窑就是其中之一。它因工厂的兴而兴,也随着工厂的衰而衰。生活在北窑中的这些以工厂为生的人们,在时代的巨变中,生存方式和人生命运都发生了重大转变。大部分人最终选择了离开北窑,走上了另一条人生之路。

即将由春风文艺出版社推出的、我省实力派作家万胜的现实题材长篇小说《北窑》,就讲述了大历史背景下“工人村”的故事。“冤死鬼”勇子和高小江是生活在北窑的一对好兄弟,他们的成长伴随着工厂的兴衰历程,环境的变化使他们形成了完全不同的价值观,最终一对好兄弟变成了仇人。

在本文中,万胜娓娓道来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北窑鲜为人知的逸闻旧事。

女鬼 虚无缥缈的存在

从我居住的那个工厂职工宿舍北窑往北走,穿过稻田地,沿着灌溉稻田的水渠,踩着田埂行走,田埂很窄,像走独木桥,重心一偏就会踩进稻田里或者水渠中。半小时后,就到了要去的那个充满了神秘感的地方,它有个很形象的名字——汪家盆。冬天的时候,水干草枯,盆的形状就会显露无遗,至于为什么叫汪家盆,而不叫张家盆李家盆赵家盆,存疑,因为附近并没有一个汪家村,就连姓汪的都极少。更疑的是,在我们那儿大大小小的水坑野泡子有很多,比它大的不在少数,可唯独它有名字。有了名字,就如同有了身份地位和血肉性格一般。

汪家盆蒲棒茂盛,水草丰满,菱角几乎覆盖了整个水面。夏天,水满的时候,溢过堤岸,与稻田水面持平,对地形不熟悉的,踩不准就一脚踏进深水里,如果被水草缠住,就完蛋了。大人们为了不让孩子去汪家盆野浴,编造了个鬼故事,说多年前有个外地女子在汪家盆投水自尽,那女子有一头浓密黑粗的及腰长发。有人亲眼看见她跳进去,却找不到尸首,秋天水干之后,发现河蚌又多又肥,来年开春雨水灌满,水草疯长,于是大人们就说河蚌是女子的手指甲,水草是女子的长发。女子阴魂不散,专门拖住下水洗澡或不慎失足的人做她的替死鬼。我那时总是想,如果水草是女鬼的头发,那么菱角又是什么呢?菱角的叶子像雪花一样漂亮,难不成那个女子临死时头上还别着美丽的发卡?用竹竿把菱角够上来,一边吃一边想,想不明白,菱角甜丝丝的,总是让我联想到女孩子微笑时出现的小酒窝。

尽管知道关于汪家盆的传说是假的,但那种神秘感成了烙印。

水怪 成了一条腐臭溃烂的鱼

北窑的西边,紧挨着浑河大坝,翻过大坝,浑河豁然眼前,在那里甩出个大弯,由西北来,朝西南弓下去,气势很足。汛期,河水把整条河道提升抹平,河套里的护堤林只剩树梢。洪水疯狂地啃咬大坝,大坝沉默着死扛硬挺,愣是把洪水的锐气消磨殆尽。这种“战事”两三年就得暴发一次。我记得最吓人的一次是在1998年,洪水仅差一米就漫过坝顶,而且坝顶已经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加高了三米的。这时的浑河完全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像一只巨大的怪兽,顷刻间就会扑将下来吞没一切。据说防指已经下令在我们上游的谟家堡段安置了炸药,水位如果再持续升高,为了保沈阳,就会炸坝泄洪。关键时刻水位突然急速下降,因为我们下游某段大坝没扛住,先开了口子。短短几年之后,浑河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被挖沙机抠得支离破碎,河里流的是绛红色的工业废水,浓烈的腥臭随风飘散。有一天,我站在浑河大坝上,呆望很久,心疼,突然就醒悟,河跟人一样,会死,曾经的大怪兽,眼下成了一条腐臭溃烂的鱼,剩最后一口气了。这种感觉后来成了本书《北窑》中一个片段。我觉得一个人内心中有神秘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神秘使人敬畏。有了敬畏之心,才会善待一切。

故乡 永远的精神家园

北窑与当地其他村子比有点特殊,它是工厂的职工宿舍,但并未完全脱离农村生活。工厂里有农场,职工家属在农场里上班,干的是跟农村一样的活,种地打粮,养鸡养羊。因此,我们这帮职工子弟并不缺乏农村的生活经验,而我们有的工厂生活体验农村孩子却没有。工厂里有大食堂,那个窄小的打饭窗口使我满心期待,把铝饭盒从窗口递进去,盛满了饭菜后被推出来,那种特殊的饭菜香味,在别处从来没闻到过。食堂旁边的房子里有几支像小导弹一样的氧气罐,是用来制造汽水的,在那个年代,汽水对我们小孩子来说绝对算是奢侈品,而在我们那,你可以把小肚皮撑得溜圆。我生病的时候,爸爸就会用自行车驮着我到工厂的医务所,医务所杨大夫坐的那把会转的皮椅子成了我一块心病,我特别想坐上一坐,但我实在是害怕打屁针……

如今,这些都成了我对故乡认知的神秘符号。现在想来,人的成长成熟是以脱离故乡为代价的,就像胎儿脱离子宫。我写《北窑》时,被一种冲动支撑着,想找回从前,想回去。在现实中我的确经常回去,但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今天的北窑也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北窑。经过了几十年时光的淘洗,留下来的记忆符号已经不多,而且越来越虚幻,难以把握,像是被一层迷雾隔着。

文/万胜

编辑:姜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