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译了《浮世绘流派史》
文/佟一
作者简介
佟一,日本广岛大学博士,精通日语、英语,现从事中日语言、文化对比研究。著有《看海的日本人》,译作“陈舜臣随笔集”(中国画报出版社)之《仙药与鲸》《英雄长在》等。

突降重任,临阵磨枪
果不其然,全书的第一句话我竟然用了一个小时才翻译出来,而第一个自然段则耗去了一整天。我不知多少次想过放弃。当时支撑着我的,其实是内心的一点私念:如果咬咬牙,真的翻译出来了,在亲朋好友之间岂不是可以小小自夸一番?好在,现在不比过去,在网络上能查找到非常多的东西,我总算临阵磨枪地了解了一些日本美术以及浮世绘的基本常识。
但在正式着手开始翻译之前,还有一个首要的问题摆在我面前:应该用什么样的文风来翻译这部画集?考虑到画集成书于20世纪初,以近代日文写成,评鉴的对象属于传统美术作品,我因此决定采用一种略带古雅味道、但又绝非文言文的风格来进行翻译,以达到在中文的框架内尽可能再现原书氛围意境、同时又不脱离时代的目的。
优美古雅的中文文体往往有一种特征,那就是多用四字格,从而营造出韵律与词义上的一种对称的美感。这也是我的博士生导师、广岛大学的卢涛教授传授给我的一个小小“秘笈”,就像卢教授描写上海的那样:“它可以是纸醉金迷的,高楼林立,霓虹闪烁;可以是文艺清新的,文化演出、名人故居错落在每个区;也可以是市井人生的……”有此借鉴,我在翻译过程中,在确保不与原文氛围有着明显差异的前提下,也会有意识地多用一些四字格,例如我在翻译浮世绘鼻祖岩佐又兵卫的作品介绍时,就采用了较多四字格来处理:“(又兵卫)定然要拿出十成功力,以满腔创作热忱打造一代佳作……殿内与庭上的画面布局相互照应,繁疏得宜,人物姿态变化自如,松枫园花别增余情,小桥流水自成景致,整体格调颇为富贵典雅。这种格调在后世充斥着娼妓妖艳之态的浮世绘中实不多见……”由于我确实阅读过一些文风古雅的小说和史学著作,因此还是能够实现这种翻译风格的。
此外,那些浮世绘大师们的生平故事确实有趣,这也减轻了不少翻译过程中的压力。我相信这样一句话:疯子未必是天才,但天才一定是疯子。这句话在画集介绍的历代浮世绘名家身上也得到了验证,他们的那些轶事令人印象深刻:歌川国贞为了准确描绘出女子遭贼的场面,而在夜半时分化装成贼潜入自己家中吓唬自己的妻子;性格放荡的溪斋英泉借穿了朋友的衣服,却将朋友衣服卖掉买了酒食,喝得大醉;葛饰北斋受荷兰人之托作画,却得知荷兰人要将价格减半,当即携画便走,让我看到了士人应有的风骨,而他将红色颜料绑在鸡足上,放鸡在画纸上随意行走,最后竟然自动生成一幅红叶画的事迹,则令我笑叹“美术大师养的鸡都比我会画画”。诸如此类的趣事既增长见识,又可让人见贤思齐。

名为翻译,实同创作
也许,在许多人的印象中,翻译就是把A语言转写成B语言,是一种纯粹的工具性质的工作,但实际上非也。不同的语言具有不同的结构,因此翻译时,原文语言所包含的东西,不可避免地会发生或多或少的损失。所以,翻译既是工具性的,也是创作性的。翻译学者马修·雷诺兹说:“任何翻译都是异化与同化的混合。”这是任何译者都必须面对的取舍。所谓同化,就是使译文尽可能符合译版语言的表达习惯;而异化是指原封不动地保留原文的结构特点。这两种翻译策略各有长短,至于说孰优孰劣,则只能具体而断,甚至可能具体到每一个词,都需要这样问自己:同化还是异化?
对于日本艺术类著作而言,这一点尤为重要。日本已故著名政治家、评论家堺屋太一说:“日本是一种‘型’的文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日本的每一种成熟的艺术与文化形式,都以一种高度定型化的方式保存下来,其中包含一系列固有的规则和术语。对于这些术语,应该采取何种翻译策略,是一个必须要具体分析、反复斟酌的问题。我在翻译这部浮世绘画集时,也面临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