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动人心最柔软处

文/（哈萨克族）艾克拜尔·米吉提

能触动你自己心的故事，也一定能触动读者的心，触动人心最柔软处，才是小说立意所在——这是我写小说的真切感受。因此，我养成了一种喜欢倾听别人故事的职业习惯。不知不觉间，会听到一则让你怦然心动的故事，于是就会有一种写小说的冲动，这种冲动，最终会催生一篇小说，呈现给读者。

《巡山》的故事

那一年，我回到家乡参加活动。在一次小聚中，听到一位朋友讲述一则他的亲身经历。他说，现在不让打猎了，但是，每到秋天，他都要上山走一趟，看看山里的风景，看看那些野物，也可以说是他的一次巡山。有一次巡山，他远远看见一只岩羊立在一块大圆石上一动不动。他觉得很奇怪，按说岩羊天性很警觉，看到人影早该逃之夭夭，这只岩羊却没有逃跑。这引起了他足够的好奇，于是他驱马前往看个究竟。他赶到大圆石前下马，攀上大圆石才发现：这是一只已经痴呆的老岩羊，它根本意识不到人的走近，眵目糊蒙住了双眼，硕大的犄角尖已经深深地长进后臀皮肉里了。他感到很揪心，难道没有一只狼来了结它的生命么？随即他又补了一句，不是的，狼也就只吃它那一口，只是哈萨克人有句老话：狼的嘴吃了是血，没吃也是血。这怪不得狼。于是，他就宰了这只老岩羊，把他的肉体肢解开放在岩石上走了。不一会儿就有乌鸦、喜鹊、秃鹫盘旋在那里的上空，分食岩羊的肉。讲到这里时我怦然心动，我觉得人和动物一样会老，一样面临如何结束生命的命题，但对生命的尊重始终是第一位的。这个朋友做得到位，他将岩羊的头面朝东方迎着太阳放下。这件事我琢磨了很久，一直在咀嚼体味个中的滋味，直到几年后的2017年我才写出小说《巡山》。小说发表后，多处转载，并成为很多省市高三语文的考卷。我以为这是作品对生命的思索触动了他们的心，这就是小说的意义和魅力所在。

《雷锋的车》的故事

有一次在京城神聊，一位在军队做影视的朋友说起他曾经采访过雷锋班二十七任班长，每一任班长都有他自己的故事。有一任班长正好赶上部队更换装备，雷锋开过的车就换下来了，车牌也给摘了，就剩拆解的命运了。但是他们觉得这样似乎欠妥，决定把雷锋开过的车赠送给博物馆。这个班长把车开出大院，没走多远就在路口被交警拦下了，说你这车没有牌照怎么上路了，要扣他驾照。他说这是雷锋开过的车……那位交警立刻兴奋起来，让班长下车，自己坐到驾驶位上，把着方向盘，屁股一颠一颠的，嘴里还念叨着：“这可是雷锋开过的车，这可是雷锋开过的车……”交警下来后告诉他，前面还有四个红绿灯，他会通知他们这是雷锋开过的车，请他们放行。“这是雷锋开过的车”消息不胫而走，于是，马路两边开始出现人群，人们开始欢呼，到最后一个路口时，人们不约而同地唱起了《学习雷锋好榜样》……听到此处我心头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的确对我触动太深了。不出几天，我就把这个故事写成小说《雷锋的车》，发在《解放军报》，《小说选刊》迅速撤换版面在今年第四期转发出来。在我的微信朋友圈，一位朋友留言：“文字的感人魅力，足以使人动容。”

《肖像》的故事

也是一次朋友小聚，大家都在聊着各自的话题。一位朋友悄悄给我讲述了他的一次亲身经历。前几年夏天他去了一趟新疆喀什，他拿着相机在喀什老城走着，突然在一个铁匠铺前遇到一位长者，那长者长得非常慈祥，他想给他拍照，但是那位长者向他摆摆手，他明白了是不让他拍。但他实在喜欢这位长者长相，他没有走，而是坐在一旁等待机会。这时有一些驴友和拍摄客经过铁匠铺，拿起镜头就想拍摄，一律被长者摆手谢绝。他只有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候。后来通过眼神和笑容交流，他终于获得长者同意为他拍摄。他拍完照离开长者回到北京，洗出照片镶嵌在相框里，越看越喜欢。他想给长者寄去，但是由于语言不通，那天忘了要长者联系方式，所以没法寄去。第二年夏天，他又专程飞了一趟喀什，找到老城的那个铁匠铺，但是不见长者，只见铁匠铺紧锁着，他就找到旁边的店铺，拿出肖像让他们看，问长者怎么没开店。

店铺里的人淡淡地说了一句：他死了。这让他十分意外，也很震惊，没想到生命竟是这样脆弱，这张肖像竟成了他与那位长者的永别。他问长者还有家里人么，他们说有个女儿，便拨通手机让她过来。当他把两幅肖像相框送给长者女儿时，她满脸泪痕，他和长者女儿合了个影便返回北京。这则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不仅仅是对生命脆弱的感慨，更是对这位朋友的善良和崇高人格魅力的感动。于是，第二天就写出了小说《肖像》，很快在《光明日报》发出，又在《小说选刊》《作家文摘》转载。给我讲述故事的朋友也很感动，说他没想到他的普普通通的经历会成为小说。而我对小说的认知，就是要感动自己，感动别人。

作家简介

艾克拜尔·米吉提，1954年出生于新疆霍城。1976年兰州大学中文系毕业。中国哈萨克族著名作家、翻译家、编辑家。1979年处女作《努尔曼老汉和猎狗巴力斯》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作品三次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多次荣获其他文学奖项。十一、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政协民宗委委员，中国作协影视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作家》原主编。二级编审，1993年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全国新闻出版领军人才，中国多所高校和哈萨克斯坦欧亚大学客座教授。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哦，十五岁的哈丽黛哟……》《瘸腿野马》、短篇小说集《存留在夫人箱底的名单》《蓝鸽、蓝鸽……》《我的苏莱曼不见了》《艾克拜尔·米吉提作品集》（四卷）、《艾克拜尔·米吉提作品集》（十卷）、《艾克拜尔·米吉提短篇小说精选》，散文精选集《哈纳斯湖畔之夜》《父亲的眼光》《伊犁记忆》《留在草原的琴声》，传记文学《穆罕默德》《木华黎》《艾克拜尔·米吉提传记文学集》，小说散文集《凤凰花开》、译著《阿拜》《阿拜箴言录》《论维吾尔十二木卡姆》，评论集《耕耘与收获》、长篇纪实文学《黄河金岸》（与人合著）、专著《哈萨克族》（与人合著）、提案集《政协委员风采录：艾克拜尔·米吉提》等。作品被译为多种外文和国内少数民族文字。2015年12月获得哈萨克斯坦国际金质奖章，2020年8月10日荣获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颁发的二级友谊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