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响在城市轨道交通上的时代足音
——对话两代大连电车人
新中国的第一辆有轨电车于1951年诞生在大连，开创了中国城市轨道交通发展史的新纪元。
从1899年建市，到1909年有轨电车开通，在这座中国内地唯一一个有轨电车历史没有中断的城市，城轨交通的发展由科技创新赋能而日新月异，2003年大连快轨3号线开通运营一期工程，2015年大连地铁2号线开通运营一期工程，截至目前，不断开拓的大连城轨线路总长度已达237公里，大连荣膺“国家公交都市建设示范城市”。
在大连，城市轨道交通的历史几乎与这座城市的历史同步而行。时至今日，伴随着高速地铁网形成的一个个新城市中心，生产于1935年的古典有轨电车依然慢行于老城中心，对大连人来说，城轨交通是城市多元文化和发展历史的载体，它行驶在人们的情感世界里，连通着过去与现在，承接着历史与未来。
姜素卿，91周岁，她是大连公交客运集团电车分公司退休干部，曾是大连电车工厂设计科科长，新中国第一辆有轨电车的设计师之一。李鹏，38周岁，他是公交集团电车分公司201路的一名驾驶员。大连城市轨道交通不仅穿越百年，将一老一少的经历与感悟串联在一起，也承载着大连电车人的梦想传承和奋斗创新。
第一代：国庆献礼首造中国第一辆有轨电车
大连新闻传媒集团记者王春燕 宋京
从1950年开始，姜素卿闯入“电车世界”，17岁的姜素卿在那一年入职旅大市交通公司，跟着大连电车的第一任总工程师陈培凤学技术。他们都毕业于交通公司自办的交通技校，师父只比徒弟大3岁。
在姜素卿的记忆里，当时大连有轨电车的车辆是从美国、英国、德国采购的，日本人没有在大连设计制造过电车。日本工程师以维修业务为主，随着年久损耗，车辆几经更换零部件，在他们被遣返回国前，出现了英国底盘、德国电器、美国车体的“大木笼子”电车，驾驶室没有司机座，司乘人员只能站着开车、售票。
1947年，陈培凤等交通技校机械班的首批优秀学员一毕业就被充实到交通公司技术科，在城市公共交通几乎陷入瘫痪的困局下，承担起车辆维修改造的重担。一群不到20岁的年轻人，仅凭尚存不全的各国图纸，开始了今天只有成熟技工和工程师才能干的工作。
“劳动创造世界。”马克思的这一观点在新中国第一代大连城轨人身上得到了实践的检验。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的礼炮在旅大市交通公司鸣响了奋斗的号角，时任厂长的袁明朝发出总动员“我们要造自己的新电车为新中国献礼”。
研发制造中国自己的有轨电车，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奋斗目标。“全厂上下一心，干劲十足，很多人甚至住在厂里，昼夜加班，没人讲条件。老车的底盘、电机都还能用，陈总主要负责车体外形和钢结构设计，我负责车辆内部设计，图纸一改再改，花了半年时间完成设计。”
姜素卿用手摩挲着新中国第一辆自行设计制造的“成功号”有轨电车的老照片，“能看出造这台车最大的难度在哪儿吗？就是这个车体的流线型设计。当时的玻璃厂还生产不了曲面玻璃，怎么把平面玻璃安装到弧形车体上，真是费了不少脑筋。”
在当时，流线型设计具有很强的突破性，视觉上美观流畅，功能上降阻节能，但是没有冲压设备，弧形车体是怎么造出来的？“是工人一锤一锤敲出来的！”姜素卿至今都记得他们的名字：钣金组组长刘世业、钣金工桑培科、号称“大连第一锤”的陈汉有。
能工巧匠们精雕细琢了一年，选在国庆之日向祖国献礼。1951年10月1日，在位于民主广场的大连电车工厂，举行了隆重的车辆出库典礼：新中国第一辆自行设计、研发、制造的流线型有轨电车诞生了！
“电车从民主广场出发，行驶到青泥洼桥就开不动了。因为一路上人山人海，几乎全市的人都赶来看。”73年过去了，忆及当时激情燃烧、万众沸腾的热烈场景，姜素卿仍难掩激动，“车辆下线的消息当天就向毛主席汇报，轰动全国！”
从这台DL-1001型有轨电车开始，司乘人员有了专设座椅，他们可以坐着为乘客服务了。也是从这台DL-1001型有轨电车开始，大连电车工厂成为当时全国唯一的电车生产基地。
“我们先为大连生产了100多台，1953年为哈尔滨市生产了30台，1956年为鞍山市生产了40台、为长春市生产了20台，1960年为沈阳市生产了10台。”姜素卿说，除了支援国内，当时大连电车厂还支援越南、赞比亚、阿尔巴尼亚等国家，为其生产矿用电机车。
上世纪50年代，大连电车工厂除了能设计制造有轨电车，还能设计制造无轨电车和公共汽车，以及工矿电机车。为支援新中国第一个恢复建设的大型钢铁联合企业鞍钢，当时旅大市交通公司调遣200多人去鞍山市全方位复制了一个有轨电车城市公交系统；为保障鞍钢7号高炉正常运行，大连电车工厂为鞍钢生产了多台40吨的电机车。“日本人瞧不起中国人，他们离开鞍钢时曾轻蔑地说，‘你们炼不出钢来，只能在这里种高粱。’中国人不服，我们用实际行动回击了日本人的傲慢。”姜素卿说，上世纪50年代，大连电车为中国城轨交通发展创造了第一个辉煌。
2003年，对姜素卿和她的丈夫陈培凤来说，为钟爱一生的有轨电车事业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我老伴儿1947年入厂，1992年在总工程师的岗位上退休后，被电车公司聘为技术顾问，一直工作到2003年。他一辈子设计的有轨电车共有15种车型，最后一款车就是2000年研制成功的‘大连人’，这是中国第一辆现代有轨电车。”
2000年，被誉为“中国电车之父”的陈培凤已经70岁了。“这台车启动研发时正赶上大连建市百年，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儿要造新电车，因为上世纪90年代国外已经出现100%低地板电车，我们希望通过努力能为百年大连和即将百年的大连电车献礼。”姜素卿回忆，“陈总负责车辆总体设计和车体的结构设计，当时大连机车研究所也参与了设计，主要负责车辆底盘和转向架的设计。由于那时动力电机方面有些技术国内还解决不了，我们尽最大努力做到了70%低地板，车厢地板离地面仅有400毫米，乘客上下车如走平地，残疾人、儿童及轮椅上下车没有了障碍。”
这款DL6WA型现代有轨电车，是中国第一辆70%低地板双铰接式轻轨电车。2001年5月，被命名为“大连人”的DL6W系列有轨电车开通运行，标志着中国现代有轨电车在大连诞生。
新一代：驾驶复古电车穿梭在新时代的都市
大连新闻传媒集团记者张杨
“除了日常通勤的乘客外，还增加了不少外地游客，有的专门过来‘打卡’，甚至还有乘客在乘车时开直播。今年夏天明显感觉到客流量的增多。”李鹏是201路驾驶员，38岁的他，已有16年的驾驶经验。
李鹏和电车的故事要从他还是孩童时说起，由于电车轨道离李鹏家和学校较近，小时候的他经常乘坐电车并对电车充满好奇。“电车是怎么拐弯的？这是小时候一直困惑我的问题，当时身边也没有人懂这个原理，后来我选择了交通学校，毕业分配时，带着小时候的好奇心选择入职了大连公交集团电车分公司。”
李鹏虽然在201路上开的是老式有轨电车，但他的驾驶技能并不局限于此，无论“新老”车型，他都能够轻松切换。记者与其交谈中得知，由于工作需要，李鹏曾被借调到202路一段时间，驾驶现代电车。说起两条线路两款车型之间的区别，李鹏打开了话匣子。“从线路上来讲，201线路是混行路面，机动车和电车可以混行，202线路有自己独立的轨道，整条线路只有部分路段可以混行，其他均为封闭式；在操控方面，两款电车的驱动和刹车原理不同，老式电车需要两只手来操作，而现代电车只需要一只手操控即可完成行驶或刹车；老式电车需要驾驶员和乘务员共同面对乘客服务，而现代电车有独立的驾驶室，车厢内还有两名乘务员为乘客服务……”李鹏告诉记者，虽然操作起来还是现代车比较简单，但从传承上来讲，开老式的电车更具有操控性。
历经百年的有轨电车能风雨无阻地运行到今天，是一代代电车人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为市民的出行和城市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当年老一辈人研发的技术在现在有哪些还是非常适用的？”“过去，老式电车刹车系统就运用了气刹，到今天我依然能感觉到它的适用性。”置身201路老式有轨电车内，记者在与李鹏的问答间，再次感受到以姜素卿为代表的老一辈电车人精益研发、奋进创新的精神，在新时代下散发的强劲动力。
16年来，李鹏对有轨电车有着深厚的感情。“去年年末打造的‘光影列车’，今年又推出了文旅专列，市民游客都很满意，反响也特别好。以前我的定义是，有轨电车只是为市民出行提供便利的一种运输工具，现在来说，有轨电车不仅承担了乘客的日常通勤，同时对外也展示了城市发展的正面形象。”每天驾驶着复古电车穿梭在现代都市当中，李鹏觉得这辆有轨电车，就像一位“智者”，引领着大家去探寻这座城市的过去与未来。
记者手记
时代在变迁，不变的是李鹏十六年如一日地心系乘客，真情服务。采访当天，记者走进201路老式有轨电车的驾驶台，李鹏向记者演示前进、刹车等一系列操作。他告诉记者，电车不同于汽车能够“一脚”刹住车，电车始终需要与物体、人车保持安全的距离，这就需要驾驶员在行车过程中精神上始终保持高度集中。在与李鹏交谈中得知，安全驾驶只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还需要面对面服务乘客，为乘客答疑解惑。在这复古的列车上，记者感受到它带给我们的历史厚重感和现代都市的便捷。有轨电车跨越百年穿梭而来，它们在满足乘客出行需求的同时，更搭载着姜素卿等老一辈电车设计师们攻坚克难踔厉奋发的精神行驶在新时代下，引领着行业发展，驶向更远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