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盲母,光照我心》

刘永路

10月18日上午,我伫立在鲜花翠柏环绕的灵棂旁,老母亲吕以凤静卧其中,这是我最后一次好好端祥她。千头万绪突然涌上来,眼眶里的泪没敢掉,都化作了冲口而出、滔滔忆述的心里话——

妈,您现在待的这个单独送别厅是新建的,暖烘烘的,一点不冷。我、慧平、永明、王舷、子聪都在这儿护持着您,您别怕,一路吉祥。

妈,您还记得不?当年,梳着两条又粗又长发辫的你和佩戴上尉军衔的爸爸的新婚照挂出没几天,有个算命先生说您能活72岁,走的时候会有两个儿子在跟前。“俩儿子送终”这话准了,可“72岁”您打一开始就不信。您27岁就得了眼疾,看东西越来越模糊,后来两次手术都失败了,37岁就彻底看不见了——这辈子大半时光,您都是在黑暗里摸过来的。您总跟我们叹息:“我宁愿把胳膊腿换了,也想换回一双能看见的眼睛,没光的日子,比疼还难熬啊!”72岁对您来说,哪是尽头?更像熬不完的苦。所以您常说“不想活了”,总怕自己成了我们的累赘,盼着能早点解脱。

可您不光熬过了72岁,还坚强地奇迹般地走过了89岁!这哪是巧合,分明是您的福气撑着——您不只是长寿,更是实打实有大福报的人啊!

这份福气,首先来自您嫁了个世上最好的丈夫。爸爸刘崇山,是有着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实战经验的军医,医术好,心更善,一辈子救了多少人说不清。哪怕深更半夜,病人敲门求诊,他披件衣服就背着药箱往外跑。对您,他更是疼爱了一辈子,像照顾婴儿一样呵护有加,从不让您受半分委屈。这份情,谁看了都佩服。父亲2007年病逝前,再三嘱咐我们:“你们对我十分好,就要对母亲二十分好,她这辈子非常不容易!”

妈,照料您大半生的父亲去世,您觉得天一下子塌了,大哭道:“三个月后我就跟着老伴走!”。然而,在我们子女们的精心照顾下,您又幸福地延寿18年,再次创造了一个连自已都不敢相信的奇迹!

这份福气,更来自您养出了两个给您争气争光的儿子。我和弟弟永明,都成了海军大校,也都是金牌教授,称得上兄友弟恭,比翼双飞。当年《人民日报》登过篇《年轻的兄弟教授》,写的就是咱们家这俩“全军最年轻教授”;后来永明还当了“海军军官摇篮”大连舰艇学院的副政委。您当年摸着我俩的肩章,笑了好半天呢。

以前总有人找我约稿,想写篇《一位盲母与两位大校儿子》,我都推了——我总觉得,您的好,不是一篇文章能说尽的。今天当着您的面,我得说:妈,您看着平凡,却是最伟大的母亲!您拉扯培养我们一路成长,要比别人的母亲付出多倍的辛苦和代价!您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待人的实在、过日子的节俭,还有眼睛失明也不低头的骨气,早刻进我们骨子里了。是您把我们教成了今天的样子,也把老刘家的家风立住了。

我上小学那阵儿,正赶上“文革”,到处都在“停课闹革命”,我天天跟着瞎混。您急得睡不着,托了好多人,找到跟您一起治过病的小学语文老师,软磨硬泡把我送到老师家,让我跟老师儿子一起读书。您说“功课不能丢,将来才有出息”,就这一句,给我打下了一辈子的底子。后来我之所以能成为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功劳全归于你的“超越时代的目光”!

回想起来,我讲故事的才能也是您发掘和培养的。我小时候爱打架,不管打输了还是打赢了,回家总要挨你一顿揍。您发现我有听一遍就能完整复述的特长,就经常给我讲故事,还鼓励我把故事讲给小朋友们听。于是我成了楼道里的“故事大王”,身边经常聚集着成群的孩子,听我绘声绘色地讲,听上瘾的小朋友还经常献上几颗糖果,我也尝到了不再打架挨揍的甜头。更重要的是,会讲故事,让我在后来的写作和讲课中如鱼得水,受益终生。发表600多万字的作品,获评中国作协会员。年近七十,还能把红色故事、长征故事讲向全国,获得“金牌教授故事刘”网红雅称。

您当姑娘时就是山东的支前模范,不是党员,却比谁都拥护公家的事。您总跟我们说“学习、工作都要认真上进,能提前做完就别拖,要做就做到最好”。想来我这辈子也得过不少第一名呢,这都因受你的影响和熏陶。大学四年学习总成绩是全年级第一名,是年级第一个省三好学生,就连我并不善长的中长跑比赛,也拼过命夺过一次第一呢......晚年指导学生们获得全国第一、全军第一就更多了......唉,深究起来,这种刻进骨子里一生改不了的不服输精神,来源于幼小心灵里种下的“为母争气”的种子,谁说“瞎妈养不出好孩子”!我偏要做个样给那些嘲笑、看不起咱家的人看看!

妈,您这辈子最不乐意的,就是“双目失明就得差人一等”。以前住部队大院,每次检查卫生,咱家总把别人比下去——窗户擦得能照见人,桌子抹得没一点灰,第一名的小红旗次次挂在咱家墙上。您看不见,可切菜、做饭、开煤气、用高压锅,比眼睛好的人还利索。有回邻居阿姨来串门,看着您凭手感切土豆丝,又快又细,惊得直说“我这好眼睛,还不如您呢!”

您的记性更是神了!谁的声音您听过一次,不管隔十年二十年,再见面一开口,您准能叫出名字。有一次,6年前仅仅和您通过一次电话的人来咱家,一搭腔你就问:“你是兵团三师的王主任吧?你爱人的心脏病好些了吗?......”那位王主任差点“惊掉了下巴”!我们家的东西放在哪儿,你比谁都清楚,一问,准能分毫不差地说出在哪个柜子第几个抽屉。

后来您年纪大了,我们请了保姆。有个小保姆想蒙您,买菜报账单时多报了几块钱。可她刚念完,您就说“不对,你多算了两元伍毛七”,张口就报出准确数,比计算器还快!那保姆脸都红了,再也不敢耍小聪明。我爸退休后玩过一阵股票,记不住代码和各种数据,一问您准没错——您听一遍就能背下来。爸总跟我们叹:“你妈要是眼睛好,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比得过她!”

晚年您添了抑郁症,总说“活着没意思”,我们天天跟您磨嘴皮子劝,比给学生讲专业课还难。直到您迷上了半导体收音机,天天抱着听新闻,整个人都精神了。您的脑子太好使了,听了新闻还会跟我们较真:“特朗普不是说要调停俄乌和谈吗,怎么又要给乌克兰送武器了?”“以色列为什么又和伊朗打起来了,你说美国能参战吗?”......有时候我和永明这俩教授,都被您问得答不上来,只能赶紧查资料再跟您聊。

也多亏了常跟您聊时事,我和永明退休后竟成了讲解时事的专家——凭着几十年讲课的底子,中美关系、印巴之战、俄乌冲突、巴以冲突这些话题,我们能讲得头头是道。从大连高校、机关,讲到山东、四川、贵州、上海,听的人越多,笑声和掌声越多,我们讲得越来劲——因为我们知道,您永远是第一个听众。每次跟您聊起这些,您虽然看不见,可我总觉得,您眼前好像能浮现出那些国际大事的画面,也更愿意好好活着了。

后来我给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们讲课,总会提起您:“我妈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都天天关心天下事,咱们更得知道老百姓在想啥,世界每天都在干啥?才好“为民发声,为国献策”。给财政干部和财会精英们讲课,也会说“我妈心算比电脑准,家事国事天下事声声入耳,过日子精打细算,咱们“为国理财、为民服务”更得一分一厘都算清楚”——这些话,都是您教我的。

妈,您的福气还藏在两个好儿媳身上。颜慧平是红军后代、将军之女,却一点不娇气,对您比亲闺女还亲。您总跟人说“我没闺女,慧平就是我的心头肉”。当年我岳母在世时,总教慧平“对公婆比亲爹娘还要尽孝心”。我爸住院那阵儿,慧平白天黑夜守着,喂饭、擦身、端屎端尿,医院的保洁阿姨都念叨:“从没见过这么孝顺的儿媳妇!”

王舷也是军人家庭出来的,贤惠又细心。您病重住院的十几个月,她和慧平轮着班,每天变着花样做您爱吃的,带着保姆照顾您,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没一个不夸她们的。

您的福气,还传到了孙辈身上。您从小带大的婷婷,跟您一样冰雪聪明、记性超好——本科三年级就拿到了万里挑一的高级英语口译证,港大硕士毕业后又考上美国长春藤宾大,刚毕业就拿到了美国律师证,在新加坡成了国际大律师。子龙在日本留学后,娶了一位优秀贤惠的妻子,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子聪今年刚从澳大利亚的八大名校之一的昆士兰大学毕业,拿了硕士学位,您在天之灵可得保佑他,让他年底在国内能顺顺利利找到好工作。

妈,您看,这辈子您啥遗憾都没有了!陪着您的从来不是黑暗,是我们对您的爱;您给我们的从来不是拖累,是一辈子的骄傲;您的人生,从来不是差人一等,是闪闪发光的一生!您的恩情,比海还深;您的功劳,比山还重!

妈,您病重期间我们不离床前左右,您不止一次地念叨“这么麻烦大伙,我心里过意不去呀!”我们拉着您的手说:“妈,您是我们家的福田,我们孝顺您一分会收获万分福报,您给我们积福呢!您是一棵苍天大树,我们儿女在您的福荫下得到僻佑,我们所有人都感恩您啊!”您听了像少女一样害羞地笑着说:“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啊!”

妈,您总说自己没工作、没积蓄,只给我们留了“拖累”——可妈,您养的两个儿子、娶进门的两个儿媳,还有刘家的子子孙孙,就是您给国家、给军队最好的贡献;您传下来的家风,更是咱们家最珍贵的“无价之宝”!就像《红灯记》里李铁梅说的:“您的财宝车儿载船儿装,千车也载不尽,万船也装不完!”

妈,您放心地走吧,朝着红颜宝光驾鹤西行。我们以你为荣,您的生命之光永远照耀着我们奋进之路,我们一定会把您留下的家风传下去,做对国家、对军队、对社会有用的人,让老刘家的人,一代比一代强!

右长子刘永路 中母亲吕以凤 左次子刘永明


编辑:高佳欢